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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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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18)

等采藍和茗娟一起擡著小桌子在院子裏放好,羅方一行也停了,兩個大人倒也好說,盧瑞兄弟倆已是滿頭大汗,尤其是瑞哥兒身子還要弱些,臉上已然漲得通紅,但他性子倔強,偏還硬撐著,待羅方揮手讓他們休息,他這才“呼呼——”地喘著粗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七娘心疼他,剛起身準備去扶,卻被羅方出聲攔了,他面無表情地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寶貝似的捧在手裏頭。男孩子若是不磕磕碰碰,如何長得大。什麽苦都吃不得,將來莫不是要長成個小白臉。”

盧瑞聽得此言,立刻拍著衣服勉強起了身,強壓下胸口的不適,挺著小胸脯作男子漢狀,高聲道:“姐姐,我沒事。”

七娘點點頭,朝他笑笑,招手把他和熠哥兒喚了過來,“是先吃點兒填填肚子,還是先去洗個澡。看你們倆滿頭大汗的。”

倆孩子都喜潔,不肯便吃飯,便回了浴房洗澡換衣。

羅方和梁康也湊了過來用早飯,田靜習慣早起,大清早就出了門去南門巷買菜,順便在街上吃早飯。梁康起先還憂心她會遇到危險,總叮囑侍衛們跟著,跟了幾日並無異樣,這才放松了些。

除了羅方,幾個人的胃口都不錯,一小鍋粥並兩籠包子吃得幹幹凈凈,吃罷了,梁康還抹著嘴巴可勁兒念叨道:“哎,出來得久了,倒是有些懷念京裏老蔡頭家的大肉包子,餡兒多皮薄肉又肥,裏頭拌了香噴噴的小蔥花兒,一口下去,嘖嘖——那個叫美!”

縣衙廚房請的是本地廚子,平日裏吃的也多是山陽菜式,七娘和盧瑞從小在這裏長大自然不覺得有什麽不妥,可旁的人卻難免有些不習慣。為了這,七娘一直托人想尋個能做京菜的廚子,卻總也找不到。

“大師兄遠道而來,今日就由我下廚,給大家做一樣京都小菜,算是給大師兄接風洗塵,可好?”七娘笑著朝眾人道。她打從十歲起就開始做飯,到了京城後,許氏還特意尋了侯府的廚娘仔細教她,大場面上不得,張羅一桌家常席還不在話下。

羅方還未說話,梁康已是高興得拍手叫好,喜道:“到底是大師兄面子大,我來了山陽縣這麽久,也不見弟妹給我張羅張席面。可憐我這嘴裏日日淡出鳥來,依舊沒人應。”

邵仲斜著眼睛瞧他,挑了顆花生米扔嘴裏,涼涼地提醒道:“這是我媳婦兒,就算做了席面也輪不到你來吃。你想吃讓你媳婦兒做去!”

“咱倆誰跟誰啊。”田靜的那雙手能起死回生,可論起女紅廚藝卻是一竅不通,梁康自然比誰都清楚這一點,聞言倒也不氣,涎著臉笑嘻嘻地湊到邵仲身邊討好道:“是兄弟的就別說這種見外的話,是吧弟妹。”

羅方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行了你了,幾個月不見,武藝沒長進,臉皮倒是愈發地厚了。從今兒起,以後每日卯時初就得起來跟我一起練功,若是遲了,仔細你的皮。”

梁康頓時面無人色,瞥見邵仲正幸災樂禍地笑,愈發地義憤填膺,怒道:“大師兄怎麽不叫上仲哥兒,他的武藝可比我差多了。”

“姐夫會武功?”盧瑞和盧熠洗了澡,換了衣服過來,才走到院子門口,就聽得梁康這一句,二人頓時驚詫不已。盧熠不由得接過話頭問道:“姐夫你會武功怎麽從來不說,唔,我還以為你整日裏只忙著讀書,旁的事情一概不懂的。”說罷,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笑嘻嘻地道:“原來姐夫是個文武雙全的能人!”

邵仲心下得意,只是不好當著小舅子的面表現出來,故作謙虛地笑了笑,道:“只是略懂些拳腳功夫罷了,遠比不得大師兄和三師兄。熠哥兒想要學武,自然還是跟著大師兄好。不過你父親本就是武將,想來功夫也是不弱。”

盧熠撇嘴,“我爹才懶得教我呢,他總說等我再大些,就拎著我去西北,跟著他打幾仗,身手就練出來了。”說著話,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顯然對此十分懼怕。

盧瑞聞言,卻是立刻當了真,著急道:“那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就一直在山陽縣裏待著,同我一起去科舉,若是高中了,二叔想來也不會非逼著你去打仗。”

“我不行的。”盧熠難得地嘆了口氣作無奈狀,“雖說跟著魯老師讀了這麽多年書,可我心裏頭有數呢,論功課是遠遠不如你的。科舉三年才有一回,前頭還有縣試、鄉試,一路路往上考,我怕連大門都沒進就要被涮下去。”

“你這孩子怎麽如此妄自菲薄!”羅方毫不客氣地責備道:“若人人都跟你這麽想,每年貢院裏就沒人考試了。不說你還拜在了聞名天下的魯大師門下,便是鄉野出身,也應該搏一搏,哪能還沒開始就打了退堂鼓。”

七娘也連聲附和,邵仲卻只是笑,端著剛沏的新茶漱了漱口,低聲道:“熠哥兒年歲小呢,瞧著瑞哥兒讀書讀得好,過目不忘、舉一反三,自個兒卻要付出好幾倍的努力,灰心失望也在所難免。不過你也莫要因此就妄自菲薄,瑞哥兒會讀書是沒錯,可熠哥兒卻勝在機敏擅變通。若是日後高中上了殿試,卻極易得到陛下的看中。唔,瑞哥兒若是得了狀元,你便是不做榜眼,索性弄個探花當當。”

一番話說得大家夥兒全都笑起來,七娘掩嘴笑道:“瞧瞧你這張嘴,就當那狀元探花跟你說了準似的。”

盧熠也笑,“日後若果真如姐夫所言,我定要上門拜謝羅叔叔與姐夫激勵之恩。”

采藍又趕緊給兩個孩子另上了些早飯,梁康見他們倆吃得香,又忍不住湊過來拿了個包子啃,一邊吃還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正說得興起,田靜回來了。

“二師姐——”七娘起身去迎,赫然發現田靜臉色不大好,不由得詫異地問:“可是出了什麽事?”

田靜沈聲回道:“方才在南門巷跟人打架了。”

“打架!”梁康手裏吃了一半的包子赫然扔進了盤子裏,怒氣沖沖地站起身,義憤填膺地喝道:“哪個不要命的敢招惹我媳婦兒!”

作者有話要說:不止仲哥兒護媳婦兒,梁康也不遑多讓啊

☆、80公侯之家侯(21:02)

八十

田靜性子沈悶,為人謙和,極少與人爭吵,更不用說打鬥了。所以一聽她這話,眾人頓時又驚又詫,梁康心疼自己媳婦兒,自然義憤填膺,怒道:“是誰?誰敢招惹我媳婦兒?”

“是群小混混,什麽名字卻不曉得。”田靜早上已經見過羅方了,這會兒又上前朝他打過招呼,低聲回道:“不是什麽大事,英子的哥哥欠了賭債,被人追到了家門口,正巧遇到我和英子,他便讓賭場的混混尋英子要錢,被我教訓了一通。”

她嘴裏說得輕巧,七娘和盧瑞盧熠兩兄弟卻是聽傻了眼。雖說早曉得他們四個是師兄妹,可七娘總以為田靜只癡迷醫術,總該不懂拳腳功夫的,哪裏曉得,她這沈默寡言的外表下,竟還藏著個巾幗英雄。

雖說田靜不當回事兒,可梁康卻還是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確定她並未受傷,這才放下心來,罷了又朝邵仲責備道:“你還說山陽縣太平,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聚眾鬥毆,你這個縣令怎麽當的。”

邵仲被他遷怒,倒也不生氣,摸了摸鼻子笑嘻嘻道:“要不,三師兄出面把那些龜孫——那群混混教訓一通,也好讓他們曉得這是您梁爺的地盤。打得怕了,自然就沒人敢搗亂了。”

梁康哼道:“你道老子不敢?惹起了我,回頭把他們賭場都給挑了。還有那個什麽孟家小子,上回弟妹不是說英子被他親哥賣掉的麽,竟然還敢把那群混賬東西往自家妹妹身上引,簡直就不是男人。”

“去吧去吧,把那小子給我抓回來。”邵仲朝他揮揮手,笑道:“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年紀輕輕不學好,整日惹是生非,害人害己。你尋個借口把他逮回來,讓獄卒好好招待招待。多吃點苦頭,他就學乖了。”

盧瑞睜大眼,仿佛不認識似的盯著邵仲看。七娘見狀,趕緊朝盧熠使了個眼色。熠哥兒會意,笑嘻嘻地尋了個借口把盧瑞帶走了。

梁康正愁著沒處兒瀉火,一聽邵仲這話,二話沒說就要去尋孟雲銘的麻煩。才走了兩步,胳膊一沈,卻是田靜伸手把他拉住了,她皺著眉頭作冥思苦想狀,想了老半天,終於有些不確定地開了口,“我方才在南門巷,似乎瞧見那人了。”

“誰?”梁康一楞,邵仲猛地擡起頭朝她看過去,七娘微微詫異,羅方則是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畫像上的那個。”田靜咬咬牙,肯定地道:“那個叫白慶的,我剛剛瞧見他了。”

邵仲頓時嚴肅起來,朝梁康一點頭,他趕緊起身去了後邊院子裏尋人。邵仲則一臉正色地繼續追問當時的境況。田靜只是搖頭道:“當時場面正亂著,我也只是瞥見他一閃而過。等人都收拾完了再去瞧,就只瞧見他的背影,就他一個,朝北門的方向走了。”

以田靜的性子,若不是沒有□成的把握,絕不會在邵仲面前提及此事。故眾人絲毫沒有猶豫,立刻召集侍衛急赴北門去抓人。

羅方自然也跟著,剛出院門就被侍衛們瞧見了,眾人一楞,原本有些混亂的隊伍立刻就自動安靜下來,飛快地整好了對,齊齊朝他見禮。羅方只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眾人也絲毫沒有被怠慢的不悅之色,看得一旁的梁康嘖嘖稱奇。

一行人飛快地追至北門,自然早沒了白慶的人影,四下一打聽,才曉得他已經出了城門。

“好像是去了白頭山。”街邊有擺餛飩攤子的老倌小聲提醒,“在隔壁館子裏買了不少饅頭,說是路上吃。又問有沒有去白頭山的小路,還想買老噶家的小黑。那小黑在老噶家都多少年了,拉車磨磨啥活兒不幹,哪裏舍得。那後生崽沒辦法,就一個人走了。”

“白頭山在哪兒?”梁康對山陽縣地理並不清楚,聽得又是要騎驢,又是要備幹糧,頓時有些暈,抓了抓腦袋,不耐煩地問。

“往北走兩百多裏地。”邵仲皺著眉頭,朝眾侍衛打了聲招呼,又領著眾人打道回府。

“不去追了?”梁康急道:“那小子沒騎馬,鐵定走得不遠。我們跟著追過去,一定能追上。”

“不著急。”邵仲搖了搖頭,沈吟道:“先讓人去白頭山打探消息。那地兒——”他先前也曾聽趙仵作說起過,白頭山方圓一百餘裏,一半在山陽縣,另一半在山陰縣,自打三十多年前起,那地兒就是個土匪窩,好在它距離山陽縣城有兩百多裏地,故並不曾威脅到縣城的安全。

早些年的時候,縣衙也不是沒派人去剿過,卻從來沒有成功過。倒也不是那山裏頭的土匪有多厲害,主要是白頭山裏地勢覆雜,除了當地人能辨得清方位,外來的一進了山,就不知東南西北,前頭幾撥剿匪的隊伍都吃了這個虧。

若是白慶與白頭山的土匪果真有牽連的話,那麽,五年前的舊案是不是也是他們做下的呢?

侍衛們都是生面孔,且又不會說當地方言,便是武功再好,也不適合派去白頭山打探消息。邵仲遂將眾人領回衙門,讓梁康尋了個機靈的衙役追著白慶出了城。

羅方在屋裏待了不到一刻鐘就又出了門,說是悶得慌,想出去轉轉。

邵仲笑著道:“出了大門往南走約莫一刻鐘就到了南門巷,那是山陽縣最熱鬧的地方。從街頭到街尾,全是幀州的特色點心和小吃,師兄難得來一趟,,真該好好嘗嘗。”

羅方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緩緩出了門。

等他走得遠了,邵仲方才沈沈地嘆了一口氣。

“嘆什麽氣呢?”不知什麽時候,七娘站在了房門口,手裏端著茶盤朝他微笑,“過來喝口茶靜一靜。”說話時,人已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一路踱到院子中央的榆木小桌邊,把茶盤擱好了,回過頭朝邵仲招手。

邵仲苦笑落座,想和她說什麽,卻又不曉得怎麽開口。

七娘看出他的為難,微微翹起嘴角,低頭給他斟了一杯茶,擱在茶盞上,端起茶盞送到他面前,低聲道:“是為了大師兄的事?”

“嗯——”邵仲琢磨著要如何切入話題才能讓七娘不會太驚嚇,正猶豫不決,忽又聽得七娘柔聲問:“大師兄與福王殿下鬧翻了?”

邵仲手一抖,茶盞一滑,險些摔在地上。他猛地擡頭,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瞧著七娘,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是怎麽……怎麽知道的?”

七娘眨眨眼,並不回他的話,反而繼續道:“若是果真鬧翻了,倒不如就讓大師兄一直在山陽城住著,一來我們熱鬧些,二來,他也好散散心。雖說這裏沒有京城熱鬧繁華,卻勝在自由自在,也沒人跟他慪氣。左右大師兄又不是貪圖榮華的人,何必在京城裏束手束腳,弄得自己這般不痛快。”

“你以為我不想留著他?”邵仲又嘆了口氣,無奈搖頭,“他們倆不是鬧了一兩回了,別看我師兄這幅清清冷冷的樣子,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實心眼兒,認準了一條道兒就要走到黑。吵也吵了,氣也氣了,可哪一回不是又被哄了回去。不過像今兒這般一直鬧到千裏之外的,卻還是頭一回。不是我護短,若日子再這麽下去,倒不如早早了斷得好,福王爺的身份到底……”

福王到底是皇室子弟,上頭又還有太妃娘娘看著,拖了這麽多年不成親,怕是已到了極限。可他若真成了親,以羅方的性子,只怕也不會再回頭了。

感情的事情外人也插不上手,邵仲便是與羅方再親,也不好貿貿然地說什麽,只盼著他自己能想開些。如果可以的話,借著這回就此了斷就更好了。

兩夫妻品了一會兒茶,吃了些點心,不多時又把話題轉到了孟雲銘身上。

“我幼時見過他幾回,那會兒還是個斯斯文文的少年郎,讀了幾年書,將將考了童生,孟仵作一直盼著他日後能高中,光宗耀祖的,不想後來竟變成了這幅模樣,害了自己不說,還害得英子顛沛流離……”七娘憶起舊事,難免長籲短嘆,情緒略顯低落。

邵仲搖頭,“只怕他也是中了別人的套兒。”說著話,又把當初與趙仵作的推斷說與她聽,罷了又感同身受般的嘆道:“孟雲銘年歲輕,難免貪玩,父母猝然過世,心性大變倒也不奇怪。只可憐那孟家女娘子,竟因此而流離失所,淪入奴籍,實在讓人唏噓。”

氣氛忽地凝重起來,也不知怎地,七娘的心裏頭好似被什麽油霧蒙住了一般,黏糊糊地難受得很。上一回聽得英子說起她的遭遇時,七娘雖然有同情和痛心,卻不像今兒這般說不出地難受。

她故作輕松地笑笑,低頭看手裏的杯盞,茶汁從杯中濺出,落了幾滴在她的袖中,飛快地氤氳出深色的痕跡。

“瞧你這話說的,倒好像自個兒經歷過一般。”

邵仲卻沈默起來,過了許久,他放下杯子朝七娘靠了靠,腦袋枕在她的膝蓋上,聲音又低又輕,仿佛春日裏的風吟,“阿碧,讓我靠一會兒。”他說。

院子裏極安靜,風都停了,遙遙地聽見幾道墻外小販叫賣的聲響,一聲長,一聲短……

作者有話要說:明兒讓福王出來打醬油。

☆、81公侯之家侯(22:35)

八十一

因為沒抓到白慶,梁康窩了一肚子火,回衙門後,一面安排人跟去了白頭山,另一面則帶了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侍衛兄弟去逮孟雲銘,想要替田靜出氣。

孟家的房屋財物早被孟雲銘敗了個幹凈,而今只在南門巷外一處廢棄的院子裏暫住。那小院子裏足足住了有二十多個人,多是外地來的流民,也有城裏無家可歸的乞丐,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全都擠在一處。

院子小,人又多,流民們平日裏又不洗澡的,各種汗味兒、餿味兒、臭味兒,全都融在一起,梁康才踏進院子,就立刻被熏了出來,飛快地跳到街上狠狠吸了兩口氣。

那倆侍衛都是京裏來的,自然也沒見過這樣的架勢,捂著鼻子嫌惡地站在門口朝院子裏掃了一眼,高聲喝問道:“孟雲銘在不在?趕緊出來!”

院子裏的人都畏畏縮縮地往後躲,無人敢應聲。

倆侍衛有些惱,提了提腰間的佩刀,聲音愈發地高亢,“孟雲銘,孟雲銘!趕緊滾出來!”

依舊沒有孟雲銘的身影,倒是有個頭發花白的老乞丐出聲接了話,卑躬屈膝地回道:“這位官爺,不曉得您要找的那位是不是個渾身酒氣的年輕人。一刻鐘前,有人把他給帶走了。”

梁康大驚,也顧不得這院子裏的酸腐臭味兒,立刻沖了進來,疾聲問:“你可曾看清了是什麽人?帶去了哪裏?”

老乞丐面露為難之色,搓了搓手,想了半天,才遲疑地回道:“那個……那人走得快,我……我們也沒看仔細。”

梁康目中微閃,想了想,從荷包裏掏了一小錠碎銀子扔給他,爾後才氣定神閑地問:“現在可看清了。”

老乞丐趕緊伸手接過,歡天喜地地使勁兒朝梁康道謝,罷了又回道:“是個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個子,不是咱們山陽人,說話時帶著官腔,怕是京裏來的。”

回了衙門,梁康速速將此事報與邵仲聽,說罷又憂心忡忡地道:“你說那些人這麽多年都不找他下手,怎麽這會兒我們才尋到他頭上,就立刻過來搶人?是不是這孟雲銘當真曉得什麽?”

邵仲卻仿佛沒有聽到他說話似的,劍眉緊蹙,目光凝重,盯著面前的紫砂壺半天沒動。待梁康又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一陣,他才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沈聲道:“你讓人把那老乞丐請到衙門來,讓師爺畫幅畫。”

梁康一呆,猜到了些什麽,“你認得他?”

“興許是見過的。”邵仲把先前在半月湖邊遇到絡腮胡子的事說與他聽。梁康聞言,愈發地迷糊,“這人到底是敵是友?”

邵仲也不好隨意下推斷,只讓梁康回頭把那男人的畫像非給諸位侍衛,囑咐他們仔細著,若是在城裏發現了那人的蹤跡,也要速速來報信。

二人說了一陣話,梁康便要起身告辭,將將走到門口,常安便到了,匆匆朝他行了禮,又正色朝邵仲道:“福王殿下到了,老王方才在城門口瞧見的,先派了人過來報信。”

梁康的腳就再也邁不動了,悄悄縮了回來,嬉皮笑臉地瞅著邵仲想繼續看熱鬧。邵仲皺起眉頭,有些為難地問:“王侍衛上前去覲見過了?”

“沒有。”常安腦子裏一動,仿佛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屬下去把後頭院子的侍衛們全都叫過來?”

“那倒不必——”邵仲揮揮手,沈聲吩咐道:“你去跟他們說一聲就是,不準任何人說起羅統領來山陽的事兒。若是福王殿下問起,通通都說不曉得。若是有人膽敢洩露半點消息,就讓他跟著福王殿下一道兒回京去了。”

侍衛們雖說大多是京裏出來的,可在山陽縣待得久了,也多少知道了邵仲的脾氣,平日裏瞧著隨和,可真真地是說一不二的性子。向福王殿下告狀雖說能暫時得了殿下的賞,可也別想再在衙門裏混了,也別存著能跟著福王殿下進京的打算,傳說中的羅大統領比邵縣令要可怕一百倍。

等常安走遠,梁康這才唯恐天下不亂地湊到邵仲跟前,故意壓低了嗓門兒賊兮兮地問:“仲哥兒你這是要給大師兄出氣呢?不怕回頭福王殿下跟你急。大師兄這麽大個人,你還能把他給藏起來?”

他說得倒也有道理,山陽縣就這麽點大,羅方來這裏也不止一個人瞧見了,他一個大活人,哪裏真能藏起來不見人的。可邵仲就是不痛快,仰著腦袋不以為然地道:“怎麽,我說不在,他還能拿著刀子逼著我把人交出來?”

雖說福王爺當初也幫過他的大忙,可是,相比起羅方的親近來,到底還是差得遠了。

福王爺到了山陽縣的事飛快地傳遍了整個衙門,侍衛們都從常安那裏得了邵仲的吩咐,這會兒又是為難又是猶豫,竟也沒急著跑到縣衙來迎接。七娘一個婦道人家,自然也不好拋頭露面,只吩咐廚房趕緊燒了水,預備著一會兒客人到了好沏茶。盧家兩兄弟本來都在書房裏埋頭讀書,聽了消息也難免有些心浮氣躁,時不時地從窗戶口探出半個腦袋來打聽消息。

等院子裏都收拾妥當了,門口通報的衙役才小步跑進裏院向邵仲稟報,說是外頭來了一群極氣派的貴客。邵仲假裝毫不知情,並不起身相迎,老神在在地坐在正屋裏繼續喝茶,揮手道:“把人請進來就是。”

梁康心裏有些慎得慌,不敢學著邵仲那大刺刺的模樣,只覺得那凳子上仿佛放著一把烙鐵,燙得屁股難受。想了想,索性還是起了身躲進了自己房裏,房門一關,豎起耳朵貼在門上聽壁腳。

福王殿下大步流星地進了院子,瞥見邵仲正端坐在正廳裏悠悠閑閑地喝著茶,目中寒光一閃,一馬當先地朝他沖了過來,高聲喝問道:“他在哪裏?”

邵仲面露驚詫之色,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福王爺,手指發顫地指著他,哆哆嗦嗦地道:“福……福王爺……”待喚出了聲,才猛地想起來要行禮,趕緊放下左手上的杯子,整理衣衫後款款跪地。

膝蓋將將彎了彎,就被福王爺大力扶住,“本王今兒私服出行,不必行此大禮。再說了,都是舊識,先前你在我面前一向隨意,今兒怎麽如此見外。”

邵仲客氣地笑了笑,躬身回道:“殿下隨和,可屬下卻不敢肆意妄為,不然,若是傳了出去,禦史少不得要參屬下一個大不敬之罪。”說話時,又恭恭敬敬地請了福王爺上座,罷了又笑著問:“殿下大駕光臨,山陽縣蓬蓽生輝,卻不知殿下千裏迢迢遠赴山陽是否有要事?”

福王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來,朝身後一路跟進來的平侍衛使了個眼色,平侍衛會意,立刻把屋裏眾人屏退,自個兒也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房門。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本王既然都到了這裏,仲哥兒你也莫要再跟和本王裝傻。我若是沒有半點把握,怎麽會千裏迢迢一路追到這裏來。”福王的聲音倒也平和,只是語氣中帶著些許急切,眉目微挑,目中隱隱有厲色閃過,顯得有些急躁了。

福王殿下雖是王爺之尊,但老實說,他性子溫和,平日裏從未疾聲厲色過,便是發起怒來,也沒有什麽威懾力,更不用說而今只是眼神示意。反正邵仲還是繼續裝傻稱楞,瞪大了眼睛一臉不解地瞧著他,訝道:“殿……殿下所言何意?追……你來這裏是追著什麽人——”他猛地捂住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結結巴巴地道:“您……是說,我大師兄來山陽了?”

“你果真不曉得?”許是見邵仲臉上驚詫的表情太過真實,福王爺心裏頭開始打鼓,皺眉想了想,一顆心不住地往下沈,“他……他沒來尋你?那他去了何處?”說話時,臉上已是滿面倉惶,兩腿一發軟,赫然癱軟在太師椅上。

見他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邵仲微微有些心軟,險些沒脫口說出真相,可一想到羅方清冷孤寂的模樣,他又立刻硬起了心腸,作出錯愕之色,關切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我大師兄好好的,怎麽會忽然離京?師父怎麽也不寫信跟我們說一聲?”說著話,又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大師兄的性子素來清冷,偏偏卻是個死心眼兒,我真怕他想不開。”

福王爺的愈發地面如死灰,渾身顫抖如篩糠,最後人影一晃,“噗通——”一聲就倒了下來。

邵仲支楞著腦袋看了他半晌,皺了皺眉頭,不急不慢地去開了門,朝守在院子外頭的侍衛招了招手。

侍衛們扶著福王爺去了屋裏休息,占去了盧熠的房間。七娘托著腮在家裏頭犯愁——客人來得太多了也不好,院子裏本來就已經塞得滿滿的了,而今福王殿下一到,晚上大家夥兒連睡覺的地方都騰不出來,真真地頭疼。

“晚上你讓福王爺住大師兄那間。”邵仲抓了顆花生米扔嘴裏,嚼得嘎巴嘎巴地響,“我讓梁康把大師兄截住了,現在安排在客棧裏。可不能讓他被王爺瞧見了,要不,我這一劑猛藥就白下了。”

七娘斜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就不怕王爺曉得以後要找你算賬?”

邵仲嗤笑,“這裏可不是京城,他若不是做了什麽對不住我師兄的事,我師兄能不管不顧地一個人出走?你是沒瞧見他方才那模樣,我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兒他也不說,十有□是幹了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真惱了,我也不怕他尋我的麻煩。我到底是官身,他要找我的麻煩,總得尋個由頭,哪能半點借口都沒有。旁人不曉得,他還不曉得我此行是陛下授意?便是日後要打壓,我也不怕,大不了不要這身官皮,倒還自在些。”

既然他如此想得開,七娘倒也不擔心了,捂嘴笑道:“你猜猜我方才出去的時候瞧見了什麽?”不待邵仲回話,她自個兒倒先說了,“福王爺身邊的那個平侍衛,正拉著熠哥兒問話呢?”

邵仲眉眼一挑,大笑,“那可真是問對人了!”

福王爺倒也沒有什麽大病,只是一路日夜兼程地趕過來,身子有些吃不消,再加上方才猝然受驚失望,才暈了過去。田靜給他紮了幾針,又開了個方子,叮囑平侍衛讓他好生休息,便起身出了門。

羅方那邊,自有梁康陪著。雖說梁康偶爾有些不著調,但關鍵時候還是很靠得住的,所以邵仲放心地把羅方交給了他,只是臨行前又不住地叮囑,“要不明兒你領著大師兄出去轉轉,莫要窩在屋裏頭,也別在城裏兜圈兒,若是被福王府裏的人瞧見了,可就要鬧大發了。”

邵仲這回是下定主意了,非要給福王爺點顏色看看!不然,他還真當羅方孤家寡人無人撐腰呢!

作者有話要說:好神奇,又開始困得要死要活的了。

先前的加班取消,本周雙休,忽然覺得好幸福,淚流滿面!

我已經連續工作多少天了,嗚嗚

☆、82公侯之家之(22:35)

八十二

七娘心細,讓福王爺進羅方屋裏休息前特意讓采藍把那間房裏仔仔細細地收拾過,還敞開門窗吹了一陣風,確定裏頭連羅方一絲半點的味道都沒了,這才放心地讓侍衛們扶著福王爺進了那間屋裏躺下。

福王爺這一覺竟睡到了第二日中午,醒來之後就一直有些楞楞的,一個人坐在院子走廊的臺階上發呆。七娘和丫鬟們都躲在屋裏不出門,也有膽子大些偷偷地從門縫裏往外瞧,讓七娘給趕了回去。

邵仲又派了常安去客棧裏詢問羅方的情況,得知他一切安好,這才放了心。自個兒則皮笑肉不笑地湊到福王爺身邊,一臉好意地建議道:“王爺身份尊貴,怕是住不慣我們這些粗糙簡陋的小院子。要不,您去幀州轉轉,那邊兒繁華,好吃好玩兒的也多,聽說還有南邊來的夷女,膚白貌美,王爺待個幾日,說不定就想開了。”

福王爺仿佛沒聽到他的話似的,一雙眼睛依舊癡癡地盯著院子裏的青石板,面容憔悴,神情呆滯,確有幾分情場失意的味道。不過邵仲一點也不同情他。他絮絮叨叨地拉著福王爺說了老半天的話,一會兒是京裏的熱鬧,一會兒又是南邊夷女的風情,見福王爺不搭他的話,正打算又要說夷人中的男子也是膚白清秀,纖長柔軟,福王爺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阿方總和我說,他的小師弟是所有師兄弟中最聰明又最護短的,我先前還不覺得,而今才曉得果真如是。”福王爺清俊的臉頰上長了青青的胡渣子,眉目低垂,眼瞼下方籠著一圈濃重的煙青,顯得十分憔悴。他早已沒有了昨日追到衙門口的咄咄逼人,他甚至已經不自稱“本王”,而是客客氣氣地與邵仲平輩論教。

換了七娘在這裏,瞧見身份尊貴的福王殿下竟如此低聲下氣地與邵仲說話,怕是早就心軟了,可偏偏邵仲卻是個軟硬不吃的,聽了他這話,依舊只是笑,可那笑容卻涼颼颼的,沒有半點暖意。

福王爺也不急,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他,一臉篤定地道:“我曉得他就在山陽,阿方性子清冷,與旁人並無深交,除了你這裏,他也沒有別處可以去了。”

邵仲不置可否,甩了甩衣袍在福王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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